悦读|当失意文人邂逅诗意小潭——读《小石潭记》

经典散文《小石潭记》是柳宗元遭受贬谪之际探山访水写下的。他在文中借助自然山水的诗意排解生活中的失意。于凤仪从“诗意”和“失意”切入,解读柳宗元的内心世界,体悟《小石潭记》的精神内蕴。请看——

唐代文学家柳宗元二十出头便进士及第,名噪京城,三十三岁时,他参与的永贞革新失败,被贬永州。从春风得意到落魄失意的巨大转变,使他寄情于诗情画意的自然山川,写下了备受后人推崇的“永州八记”。《小石潭记》中,柳宗元以淡泊简古的笔触描绘了小石潭的景象,清澈寒凉的潭水、形态各异的怪石、青翠欲滴的枝蔓、蜿蜒曲折的岸势以及鱼翔浅底的动人画面,造就了这一名扬后世的佳作。从中,我们可以窥视柳宗元内心情感的起伏。本文以“诗意”和“失意”为切入口,解析失意文人与诗意小潭的邂逅。

小潭之失意

柳宗元善于从细微处捕捉自然景致的美妙。他笔下的小石潭充满诗情画意,读之令人心旷神怡。

觅潭之路皆诗意。小石潭虽是文章主角,但作者并未开篇即写潭水,而是遵循游踪轨迹,一步步呈现小石潭全貌。小潭“犹抱琵琶半遮面”,透过幽邃的竹林,未见其形,先闻“如鸣珮环”的清脆水声。“珮环”是玉饰,玉往往给人纯净高洁的感受,珮环碰撞的声音也是清越纯净的。“伐竹取道,下见小潭”一句可见小石潭并不是车马喧嚷之地,作者一行人是拓路者,他们砍掉竹子开辟道路,小石潭方才“千呼万唤始出来”。作者由声及景、伐竹得见小潭的过程步步皆蕴诗意。

潭周景致皆诗意。潭边驻足,作者的视角由俯视转为平视,先以“全石以为底”勾勒整体面貌。倘若这是一潭浑浊不堪的潭水,作者便无法透视小潭底部。这从侧面表现出潭水极清。趋近细观,“卷石底以出,为坻,为屿,为嵁,为岩”的局部景象映入眼帘。四个整齐、急促的短句,使潭周围形态各异的岩石走马灯式浮现于读者眼前,展现出小石潭未经雕琢的自然诗意本色。作者所处之境藤蔓盘虬,随风飘荡,此地此景如诗如画,令人怡然自得。

潭中风物皆诗意。潭水清澈,但不是空无一物。“潭中鱼可百许头,皆若空游无所依,日光下澈,影布石上。佁然不动,俶尔远逝,往来翕忽,似与游者相乐。”这两句写潭中鱼好像在空中游动,这种鱼离水而生的视觉错觉,正是潭水澄澈至极所致。寥寥数笔无一“水”字,以旁敲侧击之笔描摹潭水之清。眼前这幅游鱼戏水的动人画面,无疑也表现出小潭之诗意。

诗意暂解失意

短短十余载,柳宗元从声名鹊起到辗转飘零,胸中块垒难以化解。困厄之中,山水成为其“心安处”。在《始得西山宴游记》中,柳宗元形容自己游玩时“到则披草而坐,倾壶而醉。醉则更相枕以卧,卧而梦……觉而起,起而归”,看起来松弛洒脱。但彼时柳宗元为戴罪之身,只能暂居龙兴寺,勉强度日,不到半年,母亲就因病去世。艰苦的生活环境、家庭的变故、政治上的挫折,使柳宗元将内心的失意投射到眼前充满诗意的小石潭上,以自然之景语传达一己之情语。

“从小丘西行百二十步,隔篁竹,闻水声,如鸣佩环,心乐之”是乍见之欢。心中满是阴霾的柳宗元走进大自然,眼前幽静深邃的竹林、耳畔清脆悦耳的水声使他不禁心生欢愉。他不由得感应大自然的召唤,敞开心扉,暂时忘却了心中的烦忧。潭中鱼“皆若空游无所依”,“佁然不动,俶尔远逝”的无拘无束不正是他所追求的自由吗?灵动活泼的鱼如同碎石打破湖面的平静,他的内心也不断泛起愉悦的涟漪,以至于产生游鱼是在同游人嬉戏的感受。此时,他沉浸在自然美景中,仿佛感受到自然的回应。这是人与自然“双向奔赴”的过程。

诗意的小潭自然纯净,此地的一切都是纯粹无杂质的。这里没有官场的尔虞我诈,没有朝堂的倾轧挤压,没有流放边陲、亲人客死他乡的阴霾笼罩。这里的一切皆是美好的,像少年柳宗元一样心中充满希望。诗意的小潭是照进柳宗元内心的一束暖阳,给了他孤寂的灵魂些许慰藉,暂时消解了他内心失意的一面。在这里,他淡然从容地感水清、观鱼游、赏树茂,将小石潭本色自然之美诉诸笔端。

诗意难解失意

在与小石潭相遇后,柳宗元的内心得到了治愈。但这种乍见之欢终究是短暂的,它改变不了柳宗元内心悲凉的底色。在这里,乐仅仅是表象,是忧的另一种表现形式,以乐写忧更见其忧。

诗意中暗藏失意。小石潭以其“清”引得柳宗元驻足于此,最后又“以其境过清”而使他“凄神寒骨”,匆匆“记之而去”。前文描述“青树翠蔓”“日光下澈”的景象,此时应该是温暖和煦的,不至于寒风刺骨。但作者说此地“凄神寒骨”“不可久居”,是因为他内心悲凉,以致产生寒气透骨的错觉。文中有两个“乐”字,无一“悲”字,但如果细细品析,便会发现悲凉无处不在。比如,“篁竹”的出现便自带清幽寂寥的氛围。《楚辞·山鬼》有“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”,王维写“独坐幽篁里,弹琴复长啸”。可见文人常常以“幽”这一带有冷色调的形容词修饰“篁竹”这一意象。又如,“水尤清冽”中的“清冽”二字,“清”形容纯净透明、无杂质,“冽”带有寒冷之意,冷色调语词将感伤暗藏其间。

诗意终难解失意。眼前的小石潭被篁竹所围,人迹罕至,需“伐竹取道”才能见到。小石潭是被遮蔽的美景,正如柳宗元空有才华而无处施展。灵动的游鱼使他暂时忘却贬谪的苦闷,但鱼何尝不是困于“全石以为底”的石潭中?此种自由更显凄凉。向西南而望,水流“斗折蛇行,明灭可见”,时隐时现、曲折蜿蜒的水流唤起柳宗元内心的悲伤。他宦海沉浮,人生走向不正如同眼前之水吗?官场的猜忌倾轧不正像这参差不齐的岸堤吗?念及此,柳宗元不由得毛骨悚然,觉察此地“不宜久居”。同行之人并没有柳宗元的人生际遇,无法真正感同身受,因此,明明有人作伴同游,柳宗元仍产生“寂寥无人”的孤寂之感。

“如鸣珮环”的悦耳水声难解耳畔烦扰,“青树翠蔓”的诗意难平心中忧愁,“空游无所依”的灵动难缓胸中孤寂,“四面竹树环合”的狭仄之境难解旷世悲凉。心中的欢愉转瞬即逝,眼前的诗意终究难以消解人生的失意。然而,贬居十载困不住柳宗元的思想,反而给予他创作的沃土。这场失意文人与诗意小潭的邂逅,为我们留下了《小石潭记》这一传世佳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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